夜袭刘府

     新月初上,凤阳刘府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。只有镇东头的大来公司三层小楼里,透出零星灯火,像蛰伏在暗夜中的怪兽,睁着惺忪的睡眼。 &nbsp…

     新月初上,凤阳刘府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。只有镇东头的大来公司三层小楼里,透出零星灯火,像蛰伏在暗夜中的怪兽,睁着惺忪的睡眼。

     民国二十七年四月,皖东的春夜依然料峭。定凤别动大队三百队员,潜伏在镇外的麦田里。七十一岁的方绍舟司令,趴在潮湿的田埂上,任由夜露浸透衣衫。晚风掠过麦浪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掩住了队员们压抑的呼吸。他举起望远镜,镜片后的双眼锐利如鹰——楼顶哨兵的身影,在月光下清晰可见,刺刀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光。

     “司令,探明了。”侦察队员老陈匍匐到他身边,声音压得极低,“楼里驻着鬼子一个小队。院墙新拉了铁丝网,还通了电,四个角都有岗哨,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。”

     老人微微颔首,花白的眉毛上,凝结着晶莹的夜露。他伸手入怀,摸出那块鎏金怀表——这是当年孙中山先生亲自赠予的,表壳上的刻痕,记录着三十年的革命历程。表针指向寅时三刻,他的手指在表盖上轻轻摩挲,仿佛在触摸那些峥嵘岁月。

     “卯时动手。”他声音低沉如古井,“爆破组先剪断电网,大刀队解决岗哨,火枪队占领制高点。记住,要像夜猫子一样悄无声息。”

     夜色渐深,一片浮云遮住了月亮。方绍舟缓缓抽出大刀,刀身在黑暗中泛着幽光。他忽然想起二个月前,他亲手埋葬了在洪山口战役中牺牲的曾孙方家栋。那孩子才十六岁,临死前还紧紧攥着一杆红缨枪。

     卯时正刻,乌云蔽月。

     “行动!”

     随着方绍舟一声令下,十几个黑影,如狸猫般窜向院墙。铁钳咬断铁丝网的“咔嚓”声,在静夜中格外刺耳。爆破组组长王老憨,矿工出身,他站在一位队员的肩膀上,剪断了带电的铁丝。大刀队队员迅速穿过,不一会儿,便摸了四个角的岗哨。

      大批别动队员随之穿过。突然,楼顶传来日军哨兵的喝问:“什么人!”

     方绍舟毫不犹豫,抬手一枪,哨兵应声从楼顶栽落。枪声撕裂了夜的寂静。

     “杀!”

     别动队员们如潮水般涌向小楼。大刀队在月光下舞动大刀,刀光如练。一楼大门开了,一个日军刚要举枪,已被刺斜窜出的一名大刀队员抹了脖子,鲜血喷在粉白的院墙上,像绽开了一朵残艳的花。大刀队队员们迅速进入,砍翻了睡梦中的十几个鬼子。

     二楼鬼子听见了动静,紧闭了铁门。就在爆破组准备炸开楼门时,二楼窗口突然伸出两挺机枪,火舌喷吐,前面的队员顿时倒下三四个。

     “散开!找掩护!”方绍舟怒吼着,举枪瞄准窗口。子弹打在砖墙上,溅起一串火星。

     这时,一个年轻队员突然抱起炸药包,嘶喊着冲向楼门:“方爷,替我报仇!”

     方绍舟认出那是在私塾读过书的李小树,今年才满十八岁,写的一手好字。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少年矫健地翻滚、跃进。就在他即将接近楼门时,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腿。他踉跄了一下,却借着前冲的势头,奋力将炸药包塞进门缝,拉响了导火索。

     “趴下!”

     轰然巨响中,楼门被炸开,铁屑纷飞如雨。浓烟中李小树的身影晃了晃,终于缓缓倒下。方绍舟目眦欲裂,手中的大刀因用力而微微颤抖。

     别动队员们如决堤之水,涌进楼内。方绍舟一马当先,大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致命弧线。一个日军曹长举着武士刀迎面劈来,他一个侧身,刀锋擦着他的衣襟掠过,带起一阵寒风。老人顺势反手一刀,正中对方咽喉,鲜血喷溅。

     “速战速决!”他边战边喊:“清剿一楼,占领二楼,进攻三楼!”

     激烈的枪声,在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。老队员赵大山被刺刀捅穿腹部,却死死抱住敌人,对着战友嘶吼:“捅死他!别管我!”另一个少年腿部中弹,仍坐在地上艰难地装填弹药,一枪一个地点射,每开一枪,苍白的脸上就闪过一丝痛楚。

     方绍舟杀到三楼,迎面冲下两个鬼子。老人大刀如风般掠过,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悲鸣,顷刻间结果了这两个鬼子。

     其余鬼孑,见势不妙,回身关闭铁门,死死固守。别动队员几次冲锋,都被火力压了回来,又有三个队员倒在血泊中。

     方绍舟抹了把脸上的血污,目光落在墙角的汽油桶上。他的眼神变得锐利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讨袁的战场。

     “火攻!”

     队员们立即将浸透汽油的棉衣扔进门缝,王老憨点燃火把,在手里掂了掂,奋力扔了过去。烈焰“轰”地腾起,火舌瞬间吞噬了整个门框,随之又漫延到了窗框。楼里传来日军的咳嗽和惨叫,像是地狱里受刑的恶鬼。

     “司令,找到军火了!”李长顺兴奋地跑来,脸上混合着汗水和血水,“好多武器弹药!”

     方绍舟抬头望去,东方天际大白。他深知必须尽快撤离,日军的援军随时可能赶到。

     “能带走的带走,带不走的全部炸掉。”

     就在这时,三楼铁门突然被撞开,几个浑身着火的日军嚎叫着冲出来,做最后的困兽之斗。他们像一个个移动的火炬,在走廊里疯狂地挥舞着军刀。王长顺挺刀迎上,刀光闪过,一个个敌人颓然倒地,燃烧的尸体发出焦糊的气味。

     黎明时分,大来公司笼罩在浓烟与火光中。别动队员们扛着缴获的武器,搀扶着伤员,迅速撤离战场。麦田里惊起的麻雀在空中盘旋,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,仿佛在为这场胜利欢呼。

     方绍舟回头望去,那座曾经耀武扬威的小楼,正在烈火中崩塌,烧焦的梁柱发出噼啪的响声,像是为侵略者奏响的挽歌。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,也是在这样的晨曦中,他第一次在安庆举起反清义旗。那时的他,还是个热血青年,如今却已白发苍苍。

     路过镇外那片桃林时,他停下脚步。桃花开得正盛,粉红的花瓣在晨光中娇艳欲滴,几片花瓣随风飘落。恍惚间,他又看见了为国捐躯的亲友们的面容,他们在花雨的掩映中若隐若现。

     王老憨默默地递过来一件东西——那是爆破组剪断电网的剪线钳,钳口还残留着刚刚激战时崩裂的痕迹。钳柄上,还沾染着李小树和其他队员的暗红血迹。

     方绍舟接过沉甸旬的铁钳,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,却比任何刀剑都更灼热。它是打开这次胜利之门的钥匙,也浸透了为之付出的鲜血。

     方绍舟将这把承载着胜利与牺牲的铁钳,庄重地置于桃林里一方石臼中,而后亲手捧起沃土,将其掩埋。

     “就让这挣断枷锁的利器,在此处永镇河山吧。”他轻声说道,仿佛在立下一个誓言。

     远处,朝阳跃出地平线,将整片麦田染成金黄。晨风吹过,麦浪翻滚如海。方绍舟带着队伍消失在晨雾之中,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化作天地间一道不屈的剪影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而战斗,还远未结束。

作者简介:

  郑鹏程,男,1981年毕业于滁州师专,1988年毕业于安徽教育学院,1996年至华师大研究生班进修一年,先后在定远中学、定远县委宣传部和定远县文联任职,系安徽省作协五届理事,滁州市作协第一届副主席,作家在线签约作家,在《人民日报》《清明》《安徽文学》《安徽日报》《文学与文化》等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。

作者: 环滁教育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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